亲爱的老师：

　　还记得那年冬天吗？我怀着胆怯的心情，将我的处女作发给你看。你写了很长的意见。鼓励我，又指出些许不足。尔后，又和我说：“不论小说还是散文，语言、细节、内涵三要素不可缺。好的语言就是朴实、简练而有弹性和张力。”

　　那会儿，我的文笔还很稚嫩。你总会鼓励我，夸我有灵性、有悟性。我也越来越喜欢将我的文字给你看，有时是几句诗，有时是一段随笔，或者新写的小说。你都很有耐心，乐意和我讨论这些遣词造句的事儿。

　　你知道吗？我一直在心里觉得你是我最好的老师。可我很少当面这样称呼你。你总是说，你只是我文学路上的引路人。文学之路很广，要靠自己走。我还记得，那个冬天很冷，你坐在窗边的阳光里，笑着对我说：“希望一棵文学的小树能成长起来。”

　　说到树，还记得那些桃子吗？那是我第一次在小说中描写桃子，大概觉得我写得不够“入味”，你就带来自己种的桃子给我吃。我不好意思，只捏了一个小的。你让我多拿几个，还帮我挑了好些个大的。那是我吃过最甜、最美味的桃子。

　　你说过，自己最大的愿望，就是能有几亩地，种上喜欢的花草和树木，再养点动物、种些粮食和蔬菜。你称自己为“山野居士”。这也正是我向往的。就像我的网名“闲云”一样，云一般自在闲适。可你却说：“你还年轻，不可如此消极。”我知道，你希望我像小树一样，旺盛地往外冲、向上长，希望我能闯出一番天地。

　　慢慢地，我能将一些文字写“成型”了。“成型了”是你对我文章的最高评价。后来，我也能独立发表文章、获得奖项和稿费了。你怕我自满，只淡淡地说：“有进步了。”又不时地提醒我：“无论何时，都要不停地写下去，不能将写作荒废了。”

　　那些年，你经常和我讲你读书、写作时的旧事。说完，你又会感慨：“这些事儿你们年轻人很少了解，也都不感兴趣了。”可我却很喜欢听。和你谈天，就像读一本有意蕴的书。好像我们之间关于时间、空间的鸿沟，霎时变浅了。那些蒙尘的旧事，件件又都泛着光，重又将我们连接起来。

　　虽然电脑、网络已很普及，你仍坚持手写的习惯。当你给我看那保存二十多年的手稿时，我除了感叹，更暗自敬佩。每个方格里，似乎都填满了你对文字的依赖和倾心。那些被时间反复洗礼的纸张，早已发黄变软。可一行行有力的字迹，依旧清晰、饱含生命力。你用一支笔，写出半生的悲喜，构筑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。这样的文字，怎能不令我感动？

　　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。我们各奔东西的日子，也好久了吧？自从那天你匆匆离去，我们很难再一起谈天、读书、写作了。在这个不平凡的冬天，真心祝愿你健康、平安、快乐。待到山花烂漫时，我们再相聚，好吗？

　　你的小树：

　　亲爱的儿子：

　　你在国外还好吗？希望疫情没有影响到你的生活。很想联系你，问问你的近况，但又怕打扰你工作，所以想到了给你写信。说起来有些惭愧，我大半辈子都在用心理战术让那些嫌疑人交代，却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儿子沟通。

　　从小到大你对你妈要比我更亲，这也难怪，我一天到晚都在忙工作，有时候你一个礼拜都见不到我，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你妈一个人操持，一直以来我都对你们娘俩感到亏欠。我知道这些年你最无法原谅的，是当年我在出差时得知了你妈出车祸的消息后，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，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，也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个艰难的时刻。无论我的理由多么正当，都改变不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的事实，我没什么可辩解的。而让我痛苦的是，我不仅失去了你妈，仿佛也失去了你——从那以后你就把自己封闭起来，变得沉默寡言，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开你的心结，也许放弃刑警工作，花更多时间陪你是更好的选择，但我真的做不到，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，只有这份工作让我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，当然在你看来这是一个固执而自私的选择，我也明白这份坚持的代价。后来你考上了离家很远的大学，再后来主动申请去非洲工作，这些我都能理解，也许见不到我能让你不去想起痛苦的往事。

　　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——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。当年我在抓捕你生父的时候他负隅顽抗，在枪战中我打死了他，而你的生母不知所踪，后来我尝试寻找她的下落也没有结果，所以我决定收养你，你妈——实际上是你的养母，一开始并不愿抚养一个罪犯的儿子，但是别怨恨她好吗，毕竟后来她是那么爱你，视如己出。我们为了不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，本想永远隐藏这个秘密，但现在我没有了这样的顾虑，因为你向所有人证明了你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，你妈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。我把关于你的身世和你生母下落的线索放在你的书桌上，至于你是想去寻找你的生母，或者继续隐藏自己所谓的“真实”身份，都无所谓。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。

　　我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秘密是因为我怕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了——我已经被检查出胃癌晚期，没多少日子了。其实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静，甚至有一丝解脱——我终于不用再背负对你们娘俩的愧疚活着了，你一个人可以生活得很好，我可以了无牵挂地下去陪你妈了。

　　我真的不怕死，唯一怕的是我在你心中已经死了。我只想恳求你的原谅——为这所有的一切，哪怕你再也不把我当成你爸……

　　家里我已经收拾出来了，很抱歉这辈子没能给你留下什么遗产，只剩下这套老房子了，钥匙我放到了你舅舅那里。

　　保重，我的儿子。

　　2021年元月